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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專題】一個傳統建築大木作知識的傳承

2024-10-04

計劃名稱:文化資產保存技術保存者陳朝洋大木作技術傳習計畫

撰文者:蕭丞億、劉冠伶


一、開端

         「畫的時陣(sî-tsūn),才知道那枝筆有多重」-朝洋司阜

        早期傳統建築圖面多為示意圖用於和業主溝通,圖上並無詳細的尺寸,實際施作的所有尺寸則藏於現場指揮司阜頭的篙尺中,篙尺相當於先場施作的比例尺,篙尺上並無統一標準的記法,因掌握規劃設計的尺寸也是大木作的技術核心,亦可算上商業機密,不同派別的司阜們亦有各自註記不同構件尺寸的慣用符號與標示。隨著時代演變,於臺灣日治時期受明治維新西化運動影響,精密具有比例尺同時標示詳細尺寸的建築圖面作法,也逐漸影響到傳統大木作。1942年出生的朝洋司阜正處於這樣一個時代轉變的十字路口,不僅經歷了祖父拿篙尺,亦努力學習建築繪圖,將尺寸表現於圖面之中,同時熟習篙尺的應用,若承接案場時圖面並非司阜繪製,尺寸不精準時,便會製作篙尺作為輔助。此次傳習課程,學員們跟隨司阜以手繪方式一步步剖析「彬司派」傳統大木作的規劃設計思考,司阜總說: 「畫的時陣(sî-tsūn),才知道那枝筆有多重」,一筆一畫都須經過縝密的計算與對於美感與實作時的反覆思忖。


二、 大木司阜

        陳朝洋司阜,1942年出生於中和,來自以木作聞名的陳氏家族,屬於彬司匠派。他的曾祖父陳應彬是著名的大木匠,陳朝洋本名「陳萬友」,因家族傳承屬於萬字輩,常被稱為「とも(Tomo)司」。自幼隨父親和祖父學習木作,陳朝洋如今是彬司匠派家族內健在的傳承者,精通大木作的工具技術及操作,掌握必要知識與程序。

        彬司匠派源自福建漳州,先祖於清康熙年間移民台灣,落腳於新北中和。陳應彬在清代至日治時期享有盛名,後來人們稱其傳承的匠師群體為「彬司匠派」。陳朝洋承襲五代技藝,對臺灣傳統建築影響深遠,並致力於保留與傳承這一珍貴的文化遺產。
       
        身為臺灣少數承襲彬司匠派的大木司阜,專長於假四垂、十字脊屋頂及藻井施作,自15歲起投入傳統木作,作品遍及全台及離島,如汐止、新莊、桃園、新竹和台南等地。他在2019年被新北市認定為「彬司派大木作技術」的保存者,承襲了五代的技藝,對臺灣傳統建築有深遠影響,並與民間信仰相結合,保留了許多古老儀式。


三、計畫與實踐

        傳統匠師的知識與施作經驗與生命歷程,需要透過長時間的累積與日常對話,找尋、轉譯為適合、有系統的傳習內容。在執行傳習計畫中,勝發老師與計畫助理們透過長時間深度訪談,紀錄陳朝洋司阜的記憶與智慧;透過繪圖的一連串思考,紀錄這位大木作匠師的匠派與其他派別的差異與細節。從傳統建築的起造委託、決定方位、基地規劃至圖面繪製,每一個階段內的營建知識與施作經驗皆豐富且精深。

        此次傳習計畫以陳德星堂為例,著重圖面繪製及打版實作。透過參與設計規劃與實作,延續彬司派技術,培育傳統建築人才,希望能助力於未來的修復與維護工作,啟發當代建築教育與設計思考,促進傳統技術的傳承與發展。
        
        接著建物實地參訪、構件說明、設計思考解說、繪圖實作、打版實作,構成了這次傳習計畫中的課程內容。司阜的訪談內容與紀錄,加上助教們翻閱書籍增補註釋,配合實際照片的輔助,成為傳習計畫中的授課簡報,一頁頁的簡報,搭配陳朝洋匠師的臺語說明,助教的從旁解說,成為參與學員們傳統建築知識與繪圖設計思考的基礎建立。而後透過司阜於課前繪製的平面圖、剖面圖、細部圖,講解本次繪圖要旨,使學員將設計思考呈現於圖面中,司阜年邁的雙手拿起紙筆雖稍微顫抖卻還是俐落明快。課程中,司阜多次提點上課的學員「目想」,在眼睛看的同時要思考實際建物的構件設計與尺寸大小,如此才能了悟傳統建築的設計與安排。

        在傳習課程的午休時間,進行「誰來午餐」活動,司阜與參與學員們互相認識與聊天,建立師生間的熟悉,也讓司阜透過問題回想出曾經施做過的案場與經驗。

        每位修復技術保存者的傳統匠師,皆有其學藝、施作的故事與經驗,傳習,則成了延續這些豐富知識的方式。配合司阜的習慣,在旁引導溝通,將耄耋之年的大木匠師豐富經驗予以紀錄,是傳習計畫中最為重要的事。


三、反思與感想

        此次辦理朝洋司阜大木作傳習計畫於所有參與的人員都是極為難得的經驗,也非常感謝司阜與陳德星堂交付予我們的信任,以及文資局、新北市文化局的支持與所有不吝幫助的師長與工作人員們。

        自籌備計畫至完成執行過程中面臨的種種挑戰,也引起我們對於傳統大木作技術傳承議題的關注與深思。首要是規劃課程時,司阜一直所憂慮的,對於司阜而言,授徒相當於謀生技能的承諾,考量現代建築興築大木作需求已非往昔,大木匠師培養費久耗時,若沒有就業優勢與穩定薪資收入,司阜總擔心走向此途也非長久之途,執行傳習的初衷希冀學員所學亦能活用,並維持基本生活無虞。

        辦理此次傳習最大的挑戰,首要為面臨人才培育的模式的大幅轉變,以往「三年四個月」(也會依學徒資質而調整)師徒授受養成方式,透過學習特定專業技能謀生是學校體制教育外的另一個主流選擇,在過去案場即是教室,晚上於住處秉燭學習知識,白天即於案場直接實作,而作為學徒時也兼作打掃煮飯等雜事,吃住則由師傅負擔。學習方式,師傅多以親身示範,徒弟透過雙眼專注觀察並模仿學習。朝洋司阜曾提及過去起初學習如何拿斧頭時,祖父即親身示範如何避免腹部瘀青與較為省力的姿勢揮動了一個下午,這樣的方式深深烙印於他的記憶中,因而當有人問他:「要成為一位大木司,最重要的是什麼?」,他總毫不猶豫地回答:「目想(ba̍k siūnn),目睭(ba̍k-tsiu)要看,頭殼(thâu-khak)要想。」他認為除了學習的專注與觀察以外,個人的融會貫通也是極為重要的。他也時常說:「功夫人學功夫(o̍h kang-hu) 敢若(kánn-ná )學跳舞,基本步跳好,就可以跳花步,在人(tsāi-lâng)變化。」司阜時常提起這些話語,也是對默會知識的最佳詮釋,同時也道盡了此次計畫執行的核心難處,在緊密而有時數限制的課程中,作為司阜與學員間的轉譯者,雖有先前調查計畫研究的部分積累,我們仍須於每週課程前,進行緊密地訪談與圖面繪製實作,試圖釐清並整理歸納出一套相對在語言層面、原理上容易理解或有邏輯順序的教材,以輔助司阜與助教課程說明。

        而較為特別的是,以朝洋司阜為案例的傳習,因司阜登錄為保存者時已退休多年,雖仍有擔修復工程的大木作顧問,距離以往現場案場作業已有些時間,此次傳習相較以往的訪談與作品參訪,實作同時也是一種情境的再現,使得司阜能夠自然而然地隨著「做」的過程,表露出以往經驗所內化於身心的語言,無論是圖面、口語以及身體上的,都彌足珍貴。我們不僅是觀察、採集,再轉譯,轉述的同時也盡最大程度使學員感受司阜的言談身教。

        希冀此次課程透過傳習,如何將默會知識透過對話、溝通而有效傳遞,並進一步促進知識的傳承,將默會知識轉換轉化於群體、組織、生活、文化的互動交融中?是值得我們深思的,也是未來將不懈努力的。


四、成果與回饋

        傳習計畫的課程中,從司阜與學員的陌生,到司阜拿起筆,修改學員的紙張圖面、打板板材,最終司阜點評成果、勉勵學員的神情總是笑容滿面並且殷切盼望續續努力。學員在課程中的提問與回復,司阜皆以自身的經驗予以分享,而傳習課程,也成為一處開放討論的平台,使現今在古蹟修復現場實作、小木、大木作案場執行、傳統建築研究、規劃的參與學員皆能有所討論與相互分享經驗。傳習計畫,不僅是累積傳統匠師的知識經驗,更是串起文化資產修復、保存領域中從業者的凝聚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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